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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针对“取消文化”的真相博弈

时间:2025-05-10 10:44:00

没人能比英国编剧更懂“冷幽默”。《道格拉斯被取消了》,这部去年6月首播的四集迷你剧,最近突然在豆瓣火了,评分9.4。

“被取消”是“be cancelled”的直译。近年在欧美被热议的“取消文化”,简单来说就是“网络抵制”,即因某个公众人物的冒犯性言行,公众通过社交媒体集体声讨、抵制或封杀。被“取消”者可能因此面临失业、作品下架或社会性死亡。在欧美娱乐界,就先后有演员凯文·史派西、作家J.K.罗琳遭遇“取消”。据英国《卫报》统计,2024年因言论不当被“取消”的公众人物同比增加47%。

而这也指向了“取消文化”一直存在争议的症结。作为一种社会问责工具,“取消文化”对于被指控者的审判往往极端化,所谓事无大小,皆可取消。同时,一旦审判从公序良俗上升到存在商榷空间的思想层面,也更容易造成社会分裂。

那么,针对剧中主人公道格拉斯的,究竟是一场“罪有应得”的公正审判,还是被过度解读的“被取消”冤案呢?

后真相时代,当新闻主播成了“谣言制造机”

《六点新闻》是英国一档最知名的新闻时事节目。两位主播是“老少配”,成熟稳重的道格拉斯是荧屏长青树,漂亮机敏的麦德琳则是仅用三年就人气蹿升的新秀。这或许是世俗意义上最稳固的搭档组合,所以他们镜头前默契无间,幕后也是忘年之交。然而,这一切的和谐,从麦德琳转发一则网络匿名爆料开始失控……

匿名爆料声称道格拉斯在参加一场婚礼时,开了一个带有性别歧视的玩笑。最初节目制片人托比监控到这则舆情时,对方只有300多关注者。因而道格拉斯不以为然,认为不会有人在意甚至是看到这则没有实质证据的爆料。然而当晚,作为道格拉斯的亲密战友,有着几百万关注者的麦德琳转发了这条推文,配文:“别信,这不是我的搭档。”于是这则真伪未知的爆料迅速被转发上万次。

看似力挺搭档的言论,其实推波助澜了爆料的二次传播。要知道,后真相时代的互联网,尽管频频经历事件反转,看客们口口声声“无图无真相”,但事实上每当“小作文”一出,公众极易凭借经验、身份、情感对其进行“预判”。与此同时,网络舆论的散射性传播特点,也极大地了拉高了“辟谣”“自证”的成本,正是所谓“谎言被重复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

但,如果你就此认为这个桥段设计,是为了展示如何通过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轻易摧毁一个公众人物,那就错了。整部剧进程过半,编剧向我们展示了麦德琳让舆论一步步发酵的真正原因。这个眼下被爆料困扰的资深男主播,不仅确实如爆料一般发表了性别歧视的谣言;同时还在三年间将谣言重复了一千次。而这个谣言的攻击对象,正是他的搭档——玛德琳!

玛德琳最终通过一系列手段,成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相比于搭档出于嫉妒的恶意构陷;她步步为营,最终让心虚的对手自乱阵脚,成功实现“反杀”。

但,身处漩涡之中,谁又能保证永远屹立不倒?这场惨烈的舆论战,没有赢家。

媒介即讯息,当社交平台成为舆论战的主阵地

麦克·卢汉说,媒介即讯息。当互联网时代社交平台的“热搜/热榜”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后,这一理论产生的影响被几何量级地放大。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公众人物、尤其是主播在私人场合的一句闲谈,都可能有如此大杀伤力。

莫法特借用道格拉斯的身边人——制片人托比和小报主编妻子希拉,向观众揭示这一点的同时,也借由三位传媒老江湖应对舆论危机的手段,批判了英国传媒人操纵舆论的行径。

爆料甫一出现,托比便如临大敌,强调观众透过电视新闻了解世界大事,认可其权威发布平台,也就自然会对播报新闻的人——主播产生移情,将其下意识地视作“权力的代言人”。基于此,相比于一个有血肉的普通人,主播的言行更带有权威与模范色彩。因而不管在任何场合,主播都有必要追求不带立场地发表言论。

所以在爆料发酵后,他采取了以玩笑消解玩笑的解法。在尚未有更进一步爆料具体内容之前,道格拉斯一方得到了一个“先于事实”的机会,即自己抢先披露一个更温和的玩笑,来让影响力降到最低。

而妻子则深谙英国“小报文化”,强调了对于小报来说,八卦丑闻是远比严肃新闻报道优先级更高的存在。于是可以想见,网络舆论的发酵,完全可以成为小报的素材,通过“编辑的技巧”来让还没画上句号的公案一锤定音。比如来点断章取义的文字游戏:玛德琳的转发语“不是我搭档”既可以理解为“不是我搭档(做的)”的澄清了;也可以解读为“(如果做了就)不再是我的搭档”。

更为讽刺的是,真正让道格拉斯“被取消”的,不是那则性别歧视笑话,而是自己为掩盖丑闻、情急之下说出的歧视观众的傲慢言论,印证他默许周围人操弄舆论的事实。可以说,编剧希望通过道格拉斯的“被取消”,告诉观众,这场公众审判并非只源自于他个人平庸的恶,而是围绕在他身边一整个利益集团、乃至整个英国当下的传媒生态所引出的恶果。

创作日益魔幻,当情景喜剧迎来新变体

当然,当下不乏触及深刻议题、密集输出观点的影视作品。仅就英剧来说,近期播出的《黑镜》第七季与《混沌少年时》都是在陈词滥调之下,触及更多不被关注、尚未显现其破坏性,但却亟待重视的社会问题。那么为何《道格拉斯被取消了》可以拿下近几年英剧的最高分?

答案有很多,之于我来说,剧集结尾字幕出了一半后放出的小彩蛋必须排第一。

不到一分钟里,乔·威金森饰演的电视台雇佣司机,配合丰富的脸部表情、与配乐卡得严丝合缝的表演节奏,以及三五句台词,完成了叙事的双重嵌套——这个有关道格拉斯与玛德琳的较量故事,其实只是一个想当编剧的司机在深夜驱车时透过录音笔完成的戏剧狂想。至此,将讽刺的力度、戏剧的魅力都推向了最高峰。

极狭的表演空间,不过半身的近景镜头与极简台词,莫法特就是在通过创作实践,有力回击他在剧集中的那句“官方吐槽”——“情景喜剧已经过时了”。

的确,在这个欧美影视创作日渐魔幻的年代,即便是批判现实的作品,都要被装进“寓言”的壳子里,与主角缠绵的对象从人变成了汽车,不孕的北欧夫妇收养的是羊头娃……影视主创热衷扮演谜语人,把认知欠缺下的语焉不详美化成文本的多义性,依靠影评人和影迷的二创解读将其供上神坛。

可情景喜剧靠的从来不是这些。从上世纪80年代的《是的,大臣》,直至去年完结的《9号秘事》,让观众津津乐道、百看不厌的,是高密度输出台词里的机锋,是在有限空间依靠调度与表演达成的“戏剧巅峰时刻”。

所以,场景无外乎家、车、演播室几个封闭场景的《道格拉斯被取消了》何尝不是莫法特对情景喜剧的一封情书?司机的一分钟“单口喜剧”,何尝不是他对于自己出道作品情景喜剧《谈笑分生》以单口作为暖场的“回望”?

过时的从来不是样式,只要有决心与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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