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黑板左下角总贴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被卷边胶布粘着,蒙着层白灰。每次瞥见它,心里就像被小猫挠了下,那些埋在记忆里的事情呼地就冒了出来。
小学五年级时,数学对我来说像走迷宫似的。新来的数学老师瘦高个儿,戴副眼镜,讲课很快,定理和公式像流水一样从耳边过去,没几个能沉到心里去。他眼神扫过来时,我总是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看出脑子空空的样子。
那天讲三角形内角和,他突然点我上讲台用量角器演示。我心里咯噔一下,两条腿艰难地挪上去。对着黑板上的三角形,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该对哪儿?零刻度线压哪条边?教室里静得吓人,只有我的心“砰砰”乱跳,额角直冒冷汗。
正在窘得要哭时,老师走了过来。他没责备我,而是弯腰从黑板角的粉笔灰堆里轻轻揭下一张卡片,吹掉灰尘后塞进我汗湿的手心,说道:“别急,看看这个。”只见卡片上写着:“三角形,三兄弟,内角相加一百八。量角器,中心对顶点,零线对齐边。”旁边还有简笔画。我一下子明白了,深吸一口气重新测量,三个数加起来正好180度。
“做得好!”老师笑了,“再难的题都是纸老虎,以后卡壳了,记得黑板角有个老朋友。”走下讲台时,我攥紧卡片,就像握着块小盾牌,把刚才的慌张都挡在了外面。
从那以后,黑板角的卡片成了我的小秘密。老师讲课讲到关键处,总会往那里扫一眼,手指轻轻点两下。遇到难题脑子转不动时,我就抬头看那里,哪怕只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心里也不那么慌了。后来解组合图形周长,卡在半圆那里,老师看见我瞅黑板角,冲我抬了抬下巴。我揭下卡片还没看,马上就想起了半圆周长是圆周长一半加直径,思路“唰”就通了。他笑着说:“卡片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用好才是本事!”
上初中后,数学更难了,几何证明题绕得人头疼。一次月考,有一道关于平行四边形的题目把我考懵了。课后,鬓角有点白的女老师叫住我,给了张打印的卡片,上面写着:“遇复杂图形,拆解!找基础模型,标清已知求证,定理对号入座。”看着卡片,突然想起小学那张“中心对顶点”的卡片,好像有根线把它们串了起来。
我把卡片贴在书桌右上角,每次被证明题困住时,抬头看见“拆解”两个字,立刻不那么焦躁了。学着把图形拆成熟悉的小块,思路慢慢就顺了——一次,我竟然在黑板前解出了复杂的图形题,老师带头鼓掌,我感觉手里好像还捏着那张卡片,心里特别踏实。
后来到了高中,课代表讲函数应用题卡了壳,我看着题目,“拆解”两个字又在脑子里蹦了出来。于是,直接走上讲台分步骤写起来,脑子里一直想着:“把大问题拆成小的……”下课后,一个男生拿着满是涂改的卷子来找我,声音怯怯的。我拿出草稿纸,边画思维导图边写步骤:“关键就是这几步,拆开解完再合起来。”他看了一眼就笑了:“懂了!谢谢!”他笑的时候,我在他眼里恍惚看见了当年老师温和的影子。
现在我也回到了“卡片”的起点。整理教具柜时摸到一个旧讲义夹,里面掉出几张卡片:小学那张纸都发黄了,初中的打印纸卷了边,高中给同学画的简图字迹都淡了……它们叠在一起,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而我也学着当年老师的样子,制作着一张张新的卡片。其实,每个老师都在重复同一件事:把自己当年摸到的光,悄悄按在学生手心里。当某个学生迟疑着揭下卡片,指尖触到的不只是纸张,还有十几年前那位老师指尖传来的足以融化困惑的温度。
教育从来不是孤灯,而是无数块黑板角的微光,在时光里排着队,照亮每个迷路的瞬间。
(作者单位系重庆市忠县马灌镇中心小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5年07月16日第16版
作者:廖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