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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荔枝的雅品方式

时间:2025-06-15 08:09:00

古梁金

五月岭南,蝉鸣渐起。从粤西茂名高州的千年贡园,到广州增城的千年古荔,再到粤东雷岭的漫山荔林,广东荔枝正循着节气的脉络渐次成熟。广东荔枝堪称“荔中翘楚”,果肉如凝脂,味香浓脆甜,汁多有蜜味,触动味蕾每一缕神经,俗谓“五月不吃荔,枉作岭南行。”

《礼记》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中国人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尤其广东人对饮食颇为讲究,食谱之广、劝敬之道、茶酒之礼、座次之序、筷箸之忌等寓于细节之中,不枉“食在广东”之谓也。广东人最忌狼吞虎咽、口水四溅、吧唧嘴巴式吃相,此类难看之食相常被讥讽为“饿死鬼”,最为推崇“文人食趣”的雅品方式,这并非故弄玄虚、附庸风雅,而是寄予对“天人合一”饮食哲学的敬畏,对“化俗为雅”生活艺术的追求。

广东人极爱荔枝并颇为自傲。岭南荔枝作为中国食谱的亮眼标识,全球荔枝品种约两百多种,广东占半数以上,形成早中晚熟梯队,从五月持续至七月,三月红、水东黑叶、电白白腊、桂味、白糖罂、糯米糍、香荔、淮枝、挂绿、妃子笑、尚书怀等名扬天下,穷尽笔墨仍难叙清,费尽口舌亦难品全,哪怕饕餮也得望岭南荔枝而兴叹。“吃岭南荔枝,品广东文化”,岭南荔枝不仅满足口腹之欲,成为日常烟火中的时令美食,更在千百年的文化熏陶之中,细细摹画着文人食趣的风物长卷。

一品风味特质,舌尖上的岭南味道。甜度与香气作为岭南荔枝的底色,糯米糍甜如蜜糖、核小无渣;桂味带独特桂花香、汁水丰盈;妃子笑果肉晶莹如玉、稍显甘味;三月红略带微酸、层次丰富;白糖罂蜜甜纯正、壳红如瑙;增城挂绿果肩一道绿痕、清甜蜜香,古代即为贡品的“荔中贵族”……唐代白居易《咏荔》所言:“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润胜莲生水,鲜逾橘得霜。”足见荔枝的魅力。广东荔枝品类味道繁复,同一品种在不同产区风味迥异,如茂名桂味爽脆、东莞糯米糍软滑,得益于岭南土壤和气候的馈赠,激活了品味岭南荔枝的神经触觉。“最是美味留不住”,荔枝不耐贮藏已是不争的事实,“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二品历史钩沉,文化中的岭南印象。《异物志》已有岭南荔枝记载,汉武帝曾筑“扶荔宫”,移植岭南荔枝未果,足见其珍稀。可惜水土不服,荔枝树最终未成活。唐代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将岭南荔枝的“时效性奢侈”刻入历史记忆,官方驿道为荔枝保鲜狂奔,成为盛唐衰微的隐喻,现代作家马伯庸将这段故事搬进小说《长安的荔枝》。张九龄《荔枝赋》云:“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足见岭南才子的自豪礼赞。宋代苏轼被贬惠州,感叹“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将贬谪地的苦涩化为舌尖的诗意,赋予岭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哲学意味。明清时代形成系统化进贡岭南荔枝的体系,广东官员以竹筒封藏带枝叶的荔枝,经水路疾驰入京,乾隆以之赏赐重臣,荔枝成为权力与恩宠的象征。

三品风雅交融,戏曲中的岭南生活。荔枝是岭南的味觉记忆,戏曲是岭南的声音记忆。广东人不仅爱吃荔枝,更爱在荔红时节搭台唱戏,荔枝的嫣红与戏曲的华彩,在岭南大地上交织出一幅声色味俱全的文化画卷。广东人既以荔枝为舌尖至味,又以戏曲(如粤剧、潮剧、汉剧)为精神飨宴,二者在历史长河中相互映照,共塑岭南文化的独特魅力。由粤剧名家曾小敏演唱的《荔枝颂》,以婉转的粤韵唱出荔枝的甜美,歌词既赞荔枝美味,又隐喻岭南人的乡愁与自豪。潮剧《陈三五娘》里,泉州才子陈三邂逅潮州佳人黄五娘,以荔枝传情突破封建礼教束缚终成眷属,荔枝俨然象征冲破世俗的真爱无比炽烈。常言“戏文如食荔”,粤剧蟒袍金线绣花红艳如荔壳显富贵,潮剧头饰珠翠摇曳若荔枝晶莹露白,才子佳人戏文如品尝岭南荔枝般讲究格调。“红荔如火,南音如水,一啖一韵总关情。”听《荔枝颂》、品荔枝味,已经成为广东荔枝的雅品方式,让甘甜在舌尖流转,让韵律在耳畔回荡,这一果一戏,最是岭南双绝。

岭南荔枝,这抹凝结着南国烟雨与骄阳的嫣红,早已超越寻常水果的范畴,它是风土的结晶、历史的滋味、文化的甘醇、生活的欢歌,承载着土地的馈赠、历史的烟云、文人的情思、生活的烟火,交织成一幅浓墨重彩的食物画卷,成为镌刻在岭南文化基因中的独特符号。

(作者系广东省文联创研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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